出了姑苏城，顺着修建在绵延青山中的宽坦官道朝着西南方向行不到百里，就能到有着江左天堑之称的江淮交界之处，一览大浪拍岸卷起千层雪的豪景。
官场有官场上的规矩，军营里则有三令五申，靠着苦力和性命来换口饭吃的走镖行当行规也少不到哪去，更何况像纳川镖局这等稍有些马虎就砸了多年小心翼翼攒下口碑好评的大镖局，更得万事小心。
不说最起码的禁酒，叶阑行事谨小慎微是出了名的，一日行程多少里，到哪能歇息，如果老天爷不给个好脸色该怎么办，早已一一谋划妥当。
侯煦这种临时招来的青镖身份卑微，也只能干一干照顾马匹喂喂马草，给大伙埋锅造饭的苦差事，九行八十一当都是如此，有本事的靠本事，有家世的凭家世。只剩两个肩膀扛个脑袋的那就卖力卖命熬资历吧，现如今在朝堂上不入座天子便不敢坐下的老丞相皇甫泰华可不就是如此熬了五十年，熬死了三位帝王，成了偌大朝廷中唯一一位硕果仅存的托孤元老，成了大殷二十四道江山中十七位节度使的授业恩师。
侯煦落得做好这份差事，跑前忙后跟个茶馆里的店小二一样，很快就和纳川镖局上下帮众打成一片。能让叶阑招入纳川镖局门下的性格大多都豪爽，没见哪个称兄道弟的帮众有笑里藏刀暗里挖坑的苗头，侯煦自认识人无数，早些间行走江湖还经常绊跟头，随着阅历逐渐丰富，还真没在吃过什么亏。
又翻过一座其实算不得山的岭丘，骑着乌骓马的叶阑高呼一声停镖，一路上精神专注的纳川镖局一众都松了一口气，开始卸货准备歇息。
叶阑原本给荀鹤闲准备了一匹马匹，却被他笑着婉拒，一路上步行跟随镖队走了数十里，仍是气定神闲，让叶阑好生刮目相看。
身子相对羸弱的霍云羲早就坐在马车上打盹，被侯煦弹了一指脑壳，懵懵懂懂的睁眼，打量了下四周问道：“到哪了？”
侯煦没好气道：“你问我，我问谁？”
侯煦殷勤的展了个笑脸，算是把见人下碟的脸面功夫显露极致，回过头，提着一壶已经温凉的葫芦凑到在后压阵的楚昱身旁，落在叶蝶兰眼中那就是惹人白眼的小人嘴脸，懒得在瞧一下，牵着自己那匹千金良驹跟在父亲身后走进官道旁的茶肆中。
“楚老哥，喝一口润润嗓子？”
楚昱神情淡漠，摇了摇头，指着指叶阑和叶蝶兰去落脚的茶肆好心解释道：“小兄弟，劝你也留着点肚子装这里的水，砚潺山的虎刨井，广陵道的长青茶，就连姑苏城里的达官显贵们都求之不得，两者合二为一，就是世间的绝味，听说姑苏慕容城主已经向朝廷连年上疏，要将此地作为贡井，想必过不了多久咱们也就没这口福了。”
楚昱说完也不理还想暖暖场子的侯煦，吹了一声响亮口哨，一头体型比起燕雀稍大些的飞禽不知从哪钻出，在空中直掠而下，一头扎到楚昱肩上。
侯煦心中一凛，表面装作大吃一惊向后撤去几步，故意用脚跟顶到一块突起的裸石上，向后假装失去重心倒去。楚昱眼疾手快，伸出一手拉住侯煦臂膀，将他稳住。
“看着点。”
侯煦‘惊魂未定’，还以一笑，顺带着打量了一眼停在楚昱臂膀上的禽鸟，白羽青头，歪着脑袋，一双看上去就不怎么友善的眼神同样在盯着侯煦看，饶是见多了各种世态凉薄的眼神，侯煦仍是被盯得发毛。
似乎知晓侯煦心中疑惑，面冷心热的楚昱一边拿手指挑着这只灵性禽鸟，一边道：“这只是我自幼养大的白羽青头鸮，皇朝是见不到的，即便在南荒中也罕有。”
侯煦啧啧称奇，也不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跟着镖众进了茶肆。
叶阑跟茶肆的老板小二都是旧识，打了声招呼便落座其中，还拉着荀鹤闲一同坐在一张八仙桌上。
手脚勤快的小二提来一壶大名鼎鼎的长春茶。叶阑是个豪爽汉子，主动给荀鹤闲砌上一杯道：“虎刨井的水配上在其他地方买不到的长青茶，一口下肚可是暖心暖胃，小道长若是肚子饿了，也可垫些酥软点心，等翻过砚潺山可就在没这等口福了，指不定要在荒郊野岭吃凉食吃几日呢。”
荀鹤闲的清秀面容恬淡，先是致谢，再开口问道：“这井名有些意思，想来是有个典故吧。”
叶阑一口饮尽，望着茶肆外的芦杆旗道：“据说是以前在砚潺山有只占山为王的大虫，被仙人点拨，成了座下灵兽，随之飞升入天门，它一走，砚潺山的风水不知如何就坏了，从此成了一座不生草木的枯岭，之后它得道返还砚潺山，见自个家乡成了如此境地，便在山脚刨井求水，得三处泉眼，所以有了虎刨井之称。”
这等连三岁小孩都不信的故事偏偏荀鹤闲听的津津有味，让厚着脸皮跟叶阑挤到一张桌子的侯煦心中无语。荀鹤闲感慨道：“禽兽尚知反哺家乡，何况生而为人，受教了。”
侯煦见状插话问道：“荀道长，听说符箓府的风景堪比天上仙宫，真的假的啊？我要有你这身褂子，还跟什么镖局，走到哪不都有的是人送吃的送喝的，何苦受这份罪。”
荀鹤闲置之一笑，一双不输虎刨井甘洌泉水的清澈眸子明亮道：“符箓府共有八峰十二宫六十四殿，不瞒几位，小道在山上修行多年，仍是只去过三座，所谓天上仙宫，不过是人所亦云，在小道看来还不如江南风光。至于这位兄台说的，小道未曾想过，人生一世，草木一秋。祸福俱有定数，这次小道下山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吃苦。”
侯煦心里骂道矫情，正要开口刺他一刺，茶肆外一阵马嘶喧嚣，几个身材在江南算是雄伟的汉子骂骂咧咧走进茶肆。为首一人脸色黑的像是被人拐跑了妻儿老小，看到叶阑的背影后一怔，走上前询问道：“叶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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