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听后顿时豪气冲天，连早已经受岁月洗礼而沉淀内心的侯勋也壮怀激荡，宣武王府百年以来，有前往黑渊谷一去不返的、有战死北原尸骨未还的，却从未有过贪生怕死之徒，何况这传承了百年的家族传统更有无数先辈已经竖起一座座拿生命来谱写的丰碑，他们几个有何须惜命？
他娘的不就是一死么！
围在几人外面拿自己身体替主人抵御寒风的狴鹫也连连低吼，四足立起朝着远处已经看不清轮廓的高耸山巅发出阵阵宛如雷鸣的嗥声。
队伍中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论年龄比侯麓大不了几岁，与其他四人不同，这时已经摘下了身后的飞翼骑枪抱在胸口，两截银白色的枪杆入手冰冷，他却死死攥住，轻声道：“几位叔叔，这趟既然咱们已经来了，想再多也是无用，看人的时候叫是骡子是马牵出来溜溜，那黑渊谷不论到底有多么凶险可怕，走上一遭不就一清二楚了？麓儿也不用多想，一只狴鹫一杆飞翼骑枪、就像三叔说的那样，真有阎王爷在里面勾画生死簿，那咱们也得把他的判官笔给掰断了！”
侯麓敷衍一笑，虽说心里确实不如刚出燕阳城时那般忐忑不安，却还是心怀忧虑，这倒并非他杞人忧天，而是天性使然。他侯麓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不然也不可能如此坦荡的接受这二十年一次的族规家训。
几人草草把干粮吃进肚子中，比起石砖也软不了多少的干饼谈不上什么滋味，在篝火前一烤更是硬的让人能磕掉牙，好在前面垫了几口烈酒，聊胜于无。
不比寻常的王侯公爵，世代钟鸣鼎食，宣武王府的子孙说的难听点个个都是苦水里泡大的苦命孩儿，别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药缸里泡完筋骨就得提着木枪开始习武，待到十四五岁人情世故稍懂些后，便被撂到草原上的军伍里厮杀，正因这诸多让人听上去便皱眉的历练法子，才使得宣武王府威震四海，江湖上连节度使都不放在眼中的巨寇高手谈虎色变，连辽北道都安稳不少，黑市中一把飞翼骑枪更是价值五千金，不过有价无市，这么多年也不乏铤而走险者潜入宣武王府只为盗取一杆飞翼骑枪，至于后果如何，瞧瞧燕阳城城楼上一年总能挂出几具晒成人干才放下的尸体就知晓了。
威名出自冷血，用于宣武王府中最是贴切不过。
五人之中，以侯勋境界最高，但武道一途并非境界高低就能划出生死之分，不然也太过无趣了。境界高低不过是一个大抵的对比，真要生死相向只要实力不算太过悬殊，没到最后一刻哪个敢自认稳操胜券？就像年纪相仿的侯勋侯钏两人，前者境界高于后者，但胜负却是四六之分，境界低于侯勋的侯钏反倒胜算更高。
至于其余三个小辈，年纪最小的侯麓后来者居上，自幼由宣武王侯煌亲手栽培的他境界不但高于两位哥哥，宣武王府侯氏最震慑江湖的枪术也参悟大半，三年前与父亲侯煌以木枪切磋，单以枪术高低就已经能接住三十合，随着这些年境界水涨船高，怕是用不了多少年就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吃完随身带着的干粮后，侯钏摸着肚皮站起身，打了个饱嗝悠哉悠哉的踱步到自己的狴鹫身旁，他那生性冷淡的狴鹫在同类里就是出了名的懒散，即使主人到了身边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瞧到是侯钏后又闭目歇息，喷出一道浊白哈气。
侯钏见怪不怪，摸了摸它脑袋上的毛发道：“老兄弟，这趟差事怕是咱们这辈子最后一次并肩作战咯、要不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还情如何？”
狴鹫极富灵性，自然也听得懂侯钏话语，不过仍是连个奉欠的搭理声响都没有，反而扭过头像是显他啰嗦，一双肉翅稍稍抬起煽动呼啸冷风，仿佛是在下逐客令，让侯钏哪来的滚哪去。
侯钏哈哈笑了两声，摸着自己鼻尖又坐回篝火旁，比起他这碰壁侯勋与自己那头名叫逐风的狴鹫就很是其乐融融，胡须毛发斑白的侯勋掏出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风晾羊肉，一口一口塞进论辈分与他在宣武王府中族老地位相当的老伙计口中，看着逐风大快朵颐，锋利牙尖撕扯风干后极为坚韧的羊肉，自己脸上也乐开了花。
侯钏瞟了一眼，在反观自己刚才被忽视，半酸半气哼声道：“德行！”
侯麓两个兄长自幼没少受侯钏鞭笞，这时更不会自讨没趣，躲在篝火另一边默默歇神，一人怀抱两截飞翼骑枪，一人则脑袋靠在自己狴鹫身上，唯有侯麓的单薄身影离篝火最远，蹲在自己那头体型毫不逊色两位长辈的狴鹫身前，替它梳理毛发。
武学境界过了生罡境，那普通人所谓的酷暑严寒也就不足为惧，即使是在撒泡尿都能呲出一束冰花的冬季草原上，侯麓运作宣武王府绝学《午时月》后，一股暖流自丹田灌溉浑身上下所有穴府，只有凉意却不寒冷。
毛发旺盛的狴鹫更没什么感觉，这种荒古存留下来的异兽祖祖辈辈都栖息在天寒地冻的北方，耐寒受冻早已刻在骨子里，甚至丢在比北方辽阔草原更远的冰原上，对于狴鹫而言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罢了。
在宣武王府一直以沉着冷静备受族老器重的侯麓轻抿嘴唇，把狴鹫脑袋上几簇打结的棕色毛发捋顺后，一人一兽四目相视。
微弱的火光映射下，狴鹫黑漆如墨的眼珠熠熠生辉，有着与平日不一样的光泽闪烁。
侯麓放下手，身上白色布袍迎风而动，衣袂飘起。
篝火边上的四人渐渐没了声音，只有第一轮守夜的侯勋默默添柴，不让篝火熄灭，一日奔波劳顿后很快传出鼾声。
侯麓笑着小声道：“早点休息，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他刚一转身，腰带便让狴鹫的指爪勾住，侯麓回头一愣，看到自己这位可靠伙伴瞳孔中透露着迷茫和些许恐惧，这是他从未见过的。
放下的手再度抬起，他轻声细语道：“别怕，有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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