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机今年已经十一岁了，在茫茫草原上像他这般年纪的儿郎已经开始为家里分担日常的劳作。草原穷苦且贫瘠，除了大部落里的王族单于外，没有人能够奢侈到坐看云卷云舒。
这一天对于耶律机而言像往常一样无聊，在阿妈的催促下还睡眼朦胧的他拾起一件破旧到没有不漏风的羊裘就走出了毡房，不用睁眼他也能够一步不差的走到自家羊圈跟前，打开圈门把早就躁动不安的十几只肉羊赶出来，顺着已经走了两年的熟悉道路将羊赶到离部落不远的空旷牧草地里。
耶律机部落所在的草原在北狄语言里叫做‘塞尔布达库’，意喻飞鸟难渡之地，鲜有人到来，耶律机长这么大，也就见过三次陌生面孔，其中有两个是因为寻找落单的羊误入这片土地的牧人。
等到耶律机把羊群赶向牧草地后，一如往常的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不见日光的阴沉天穹就像发了怒的长生天，冷眼俯视这片土地，似乎都低垂下落了几百丈，让一双眸子不见神采的耶律机有种伸手就可触碰天上云海的错觉。
只是一瞬，大风呼啸、飞沙走石。
应是破晓迎来曙光的黎明倏忽间时光倒转，回到了沉寂深谧的黑夜。
早就习惯这恶劣环境的耶律机打着哈欠，紧了紧身上的破败羊裘，不为所动。一方土地养一方人，就像江南烟雨能够幻化出羊脂白玉般的江南女子一样，能在只有风和沙的‘塞尔布达库’生存的人自然而然就如胡草一般具有韧性，粗粝而坚毅。
耶律机所在的部落很小，当然这是对于草原上其他北狄部落而言。满打满算不到八十户人家的部落甚至还不如北狄最大的几个部落其中一旗的妇孺人多势众。在物竞天择弱肉强食的草原上，每一日都会有小的部落被吞并，就如龙吞蛟、蛟吃蛇一样，在大殷皇朝眼中是茹毛饮血蛮子形象的北狄人始终没有遗忘流淌在他们血液里的那种野性、深入骨髓的骁勇好斗。
利弊参半，也正是因为在这极端恶劣的环境下，耶律机的部落才得以幸存，不用掺和进草原上永无休戈的征伐混战，对于他们部落来说这里亦是一方净土。
耶律机从没离开过这片土地，不仅是他、整个部落所有人亦是如此，对于年仅十一岁的耶律机来说，部落之外的草原是神秘的、一个十一岁的少年郎心怀憧憬，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纵马去看看部落之外的风光，当他第一次将这个心愿说给阿妈时，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训斥，自此以后耶律机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成为他心中深埋的希冀。
游牧过程是很无聊枯燥的，耶律机只能望着远方的天际，幻想着部落之外的风土人情，是不是与这永恒不变的旷野截然不同。
唯一让他心感慰藉的是，部落中一言九鼎的老单于每次开怀畅饮马奶酒后，一张干枯褶皱的面孔都会泛红，旋即大声对他描述一些部落之外的事情。
比如在遥远的西方有和草原一样辽阔的大漠，黄沙万里就像无边绿野的草原一样、而更远的南方则有比起草原还要大的海洋，那是和晴朗天气下草原天空同样蔚蓝的广袤景象，浪潮翻滚就如长生天低声细语过草原一般，层层叠叠，之后却是用言语表达不出来的异样壮阔。
南边还有和他们完全不同的民族，身着长袍，用土木砌累城墙，居住在里面。
这一切对于耶律机来说，都是无比的向往，也只有这时他那一双如鹰隼锐利的眸光才会熠熠生辉，扫清往常平淡日子里的混浊。
他曾问过老单于，是不是走出过这片土地。老单于哈哈大笑的拽着他衣领，满口酒气的回道没有人能离开这里，这是祖祖辈辈留下的训诫，身为部落子民必须完成这个宿命，但每过几十年就会有一帮远道而来的客人，所有的所有他也是道听途说。
耶律机迫不及待的追问那客人什么时候还会到来，老单于揪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回答：上一次客人到来时，他的胡子还是黑的。
耶律机很失望，但心里从此有了除去离开部落之外的第二个盼头念想。
眯瞪小憩一会儿的耶律机睁开眼，坐在低丘上的他扫视一眼底下啃草的羊群后转过头，看向远处轮廓清晰可见的一片黑色连山，也是这空旷草原方圆百里内唯一能称作山的地方。
少年郎的目光冷漠且桀骜，不带有一丝身而为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
正是因为远处那座黑色连山的存在，他、他的父辈、他的祖祖辈辈一生一世都被禁锢在这只有方圆百里大小的草原上，连死都不能离开。
老单于说他们部落曾经是长生天麾下最精锐的军队后裔，是长生天最信以为赖的亲系，在长生天魂归星河之前，最后的身影就出现在这黑色连山之中，并对作为最忠实奴仆的他们祖先留下遗训。
只要部落还有一人存于世间，那就永生不得离开黑渊谷，世世代代祖祖辈辈守护于此，为草原镇守这通往冥界的必经之路。
少年郎昂起下巴哼唧一声，还没有胡渣长出的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闭眼凝神。
而只存在老单于描述和少年郎期待中的远方客人，在时隔二十年之后，就如这个北狄部落画地为牢的使命一样，如约而至。
连只飞鸟见不到的天空，五头庞然大物盘旋回荡。
侯勋十指死死抓着那张副本地图，远处棱角可见的黑色山脉与地图上的精细描绘如出一辙，连生死都早已看淡的侯勋手臂止不住的颤抖，剩余四人也缄口沉默。
“是真的、是真的……”
侯勋喃喃重复，侯钏则提起飞翼骑枪站在狴鹫背上，面朝黑色山谷一动不动。
五头狴鹫几乎在同时嗥鸣，落在北狄少年郎放眼的牧场上，瞪大眼睛的少年合不拢嘴，愣在原地，只看到五头他从没见过的奇怪飞兽前爪伏地，冲着他憎恶的黑色山谷垂下头颅。
喜欢寒枪赋狂歌请大家收藏：(www.fuziwuexue.com)寒枪赋狂歌夫子文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